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世纪惨案的线索越来越清晰:驾机撞山,导致149条宝贵的人命(其实他自身也算是一条宝贵的人命)在一片惊恐万分的尖叫声中碎裂与山谷的元凶,竟然就是副驾驶安德烈亚斯·卢比茨,一个28岁的有为青年!谁不知道,副驾驶负有协助机长把飞机安全飞达目的地的责任?!牧羊人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血腥屠杀羊群的恶狼,这多么可怕,多么令人震惊啊!


      卢比茨有理由悲伤、有理由沮丧,因为他的女友不久前刚离开了他(据说不肯再跟他混的原因恰恰就是感觉这人有问题,很可怕),谈恋爱论婚姻,是很重大的事件,不是吗?但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闪婚可以闪到上午见面,下午扯证,闪离也可以高效到上午登记、下午散伙的效率的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女朋友飞了,好像又称不上令人痛不欲生的打击。即使你是个情种情圣,谈恋爱真心不是闹着玩的,也不至于就因为女朋友跑路你就灰心绝望一心一意要死给人家看吧?这一下,她看到你死了,还看到你屠杀了一百多个无辜的群众,碎尸满山谷,她不是更加相信自己当初看衰你没错吗?她不是更加庆幸自己当初果断地跟你一刀两断?否则,还逃得脱你寒光闪闪的土耳其弯刀?

       卢比茨热爱飞行。他十四五岁就参加过滑翔运动飞上了天!他人生和职业的方向也是坚定无比地指向蓝天:先是挤进航空的大门,做了空乘,但空乘人员跟飞行员,虽然一个单位的,却不可同日而语——就像保安、辅警和正式的警察不可相提并论一样,后来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如愿以偿,完成了空乘人员到副驾驶的华丽转身。慢慢地,他积累了六百多个小时的飞行资历,朝着正驾驶机长的下一站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飞驶而去。他的理想是当机长,并且目标是转到汉莎航空——德国之翼的母公司——去独当一面,当机长。


       从其奋斗历程、成长历史来考量,毫无疑问,卢比茨算得上是一个有抱负有奋斗的有志有为的欧洲青年,他身边的朋友们也正是这样评价他的。但是,他又是不幸的:他弱视,他的视力再严重地下降,而且不断加重!对于一个飞行员,眼疾意味着什么?!不要说汉莎母公司的正驾驶机长了,就是德翼的副驾驶位置,也朝不保夕了!只要同事或者是公司的管理层一发现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是注定很快就要被发现的,隐瞒只能隐瞒一时,像雄鹰一样在宽广无垠的蓝天下翱翔的生涯,分分钟都会宣告结束,这已经不会有任何悬念了。对于一个热爱飞行的28岁的年轻人来说,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呢?失恋造成的苦难,恐怕还在其次,毕竟,天涯芳草,而一旦因为眼疾被残酷地宣布无法胜任飞行,那就只有老天爷才有办法改变了,人是无能为力的。眼睛就是这样,出了问题,尤其是严重的问题,就只会走下坡路,夜以继日地糟糕下去。我有个同学,九几年,谈恋爱打羽毛球,身手敏捷地冲过去救球,结果,给树枝插伤了眼珠子,当时住院动手术就花了5千块——九几年的五千块,到后来,视力不断下降,很可能引发继发性青光眼。眼睛坏了,就有这么可怕!

 

一个酷爱飞行的人,好不容易奋斗到了飞行员的行列,并且积累了好几百个小时的飞行资历,正一路凯歌,朝着机长的理想境界进军,却不料命运弄人,瞬间就要像折翅的雄鹰那样,坠落泥地,从此草鸡不如,这份挫败和打击,真的需要很高很高的心理素质才能扛得起来。而偏偏卢比茨不是保尔·柯察金,不是一块经得起千锤百炼的最优质的钢材。女朋友抛弃了他,事业也即将抛弃他,整个世界都对他决绝地转过身去了,他灰心了,他绝望了,他癫狂了!魔鬼出世了:有志有为的小伙子卢比茨,兑变为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了!他由一个受人尊敬的飞行员沦为一个冷血的屠夫了!世界上有几个屠夫能在区区几分钟的时间里干净利落地屠杀一百多无辜的人?恐怕也只有纳粹和日本鬼子了!等着吧,我总要找个机会干一票大的,我要世界都知道都记住我的名字!于是,懵懂无知的机长被这个懂事体贴的副驾驶一而再再而三地施行人文关怀,满心温暖地起身离开了驾驶舱,上洗手间去了。机长一离开驾驶舱,身后的舱门就狰狞地合拢了,魔鬼出山了……人间罕见的悲剧,已经无人可以阻止其上演了。解手回来的机长叫不开紧闭的驾驶舱,即便是锋利的斧头也劈不开坚固无比的舱门,这舱门为了防止恐怖分子强行进入,你可以想象得到,它有多坚不可摧!除非你对它轰上一炮,否则,你别指望掰开它!


      一个热爱飞行跟热爱生命一样的28岁的欧洲青年,就这样完成了由爱转恨,由上进到堕落、由人才到人渣的逆变;完成了从令人尊敬的上进的年轻人到屠夫、到嗜血恶魔的转变;爱,就这样质变为恨;进取,就这样变质为丧心病狂的祸害。可是,爱有错吗?进取有错吗?卢比茨的爱,不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不会因为绝迹而生恨,更不会由蜜糖变质为毒药。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不会因为他不爱你拒绝你的爱而怨恨他、诅咒他甚至把他毁灭、跟他同归于尽,因为,那不是真正的爱,那只不过是自私自利的,真正的爱,是无条件地为了他好。你爱航空事业,那么,即使你将再也不能展翅飞翔,在你的心里,蓝天和翱翔依然是浪漫而美好的,你只会继续尽可能地为她做自己所能做的贡献,你只会用各种方式去美化她,你怎么会舍得抹黑她、玷污、伤害她呢?卢比茨的进取,也不是美好的创造和开拓?真正的开拓进取,无论如何都不会恶化为肿瘤和毒药。上进的道路不至一条,此路不通,换一条路便是,岂能因一路阻塞就落草为寇、放火杀人?


       做人,不应该没有为人的基本原则和底线。我们既然生而为人,就应该具备完整的人性,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确保自己不丧失人性,确保自己不会在某种环境或某种因素的刺激下变成骂你是畜牲都侮辱畜牲了的那种害兽或魔鬼!你丧心病狂地屠杀同类,就丧失了基本的人性了,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和目的。就像日本鬼子南京大屠杀、纳粹屠集中营屠杀犹太人那样,都是彻底丧失了人性,变成了畜牲都有资格鄙视的肮脏卑污的玩意儿!在战场上打死敌人,如果打死的是端着带血的刺刀的枪支的侵略者,那就是正义,而打死受侵略民族的士兵,亦为丧失人性。而屠杀俘虏和平民,就更是彻底的丧失和灭绝人性了。


       我想,假如卢比茨虔诚地相信宗教,相信天堂和地狱,相信来生,相信善恶因果,那么,他反倒不会做出如此疯狂丧失人性的事来,因为,谁会有意识地使得自己此生之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呢?谁不想身后上天堂?谁不想来生地幸福? 


       天堂在何方?地狱在哪里?其实,天堂,在于我们的心灵;地狱,亦在于我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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