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诗意的中国还会回来吗?

(本文转自青年作家、诗人牛皮明明的微信公众号“牛皮明明”。)

满眼都是“空心人”的时代,那个诗意的中国还会回来吗?
  我记得在我年幼的夏天,村里唯一饱读诗书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荷塘边,他浑浊的眼睛早已失明,但他仍然跟我们这些玩耍的孩子,悠悠地吟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在那一刻,我相信他不再是一个目盲的老人,那些莲花尽皆开在他的视野里。这无关学术和现实,只关乎古远的诗情。"



0 1
  中国曾是最有诗意的地方。
  在这片如今已经高楼林立大地上,如果倒溯两千多年,那些诗意就会像空气里的薄雾一样漫漶开来。每当暮色将至,倦鸟回林,日落而息的人们在归去的路上,就会遥遥一唱一和地山歌互答,夕阳下的金色水面传来阵阵的渔舟唱晚。
  我忍不住去想,那古老《诗经》里的男子,站在青苍苍的芦苇荡边,秋日的露水凝结成霜,他弥望着对岸如出水芙蓉般盈盈一笑的心上人,唱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是一种无法直言的浪漫,风里淡淡的水腥味仿佛弥漫了几十个世纪。
  这当然都是我的想象,学术上来讲,我们永远不可能穿越古代,那些久远的场景也不可能像纪录片一样在当下放映。但我还是坚持这么去想,我记得在我年幼的夏天,村里唯一饱读诗书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荷塘边,他浑浊的眼睛早已失明,但他仍然跟我们这些玩耍的孩子,悠悠地吟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在那一刻,我相信他不再是一个目盲的老人,那些莲花尽皆开在他的视野里。这无关学术和现实,只关乎古远的诗情。
  古诗词是我们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之一,我甚至认为可以拿掉之一。
  那些独属于中国的蒹葭苍苍、荷叶田田,一直自春秋两汉穿越到大唐两宋,生发出散金碎玉的唐诗宋词。那时候人们写诗的习惯,就像我们发朋友圈一样。他们的诗一多,我们就能借此还原出一个丰富的社会面貌。
  时间抹去了太多东西。我曾经去过宁夏,见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陵墓,也不过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小土丘。我也见过曾奠定了汉人气象的大汉王朝,在东并朝鲜、南包越南、西逾葱岭、北达蒙古四百年的征服后,随着三国的崛起快速覆灭,从此永久地只剩下一片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陵墓
  一同湮灭的,还有王谢堂前的燕子、钱塘畔碧绿的柳丝、长安垆边皓腕凝霜雪的酒家。以及,那些诗人们心肝皆锦绣,落笔尽云烟的诗词。
  你可能很难有一个具体的认识,我们到底遗失了多少诗词。清朝乾隆一辈子写了42613首诗,而今天留下的所有全唐诗,是多少呢?是48900余首。乾隆一个人留下的诗,就和整个唐朝留下的诗有的一拼。至于全宋词就更少,不过两万首左右,还不到乾隆一个人的创作量的一半。一旦具体,你就会发现诗词的失传有着近乎物种灭绝的惨烈。
  过去只有皇帝的诗能完整保留,至于其他的诗,横跨五个世纪的《诗经》不过只留下305首诗,李白留下的诗大概只有十分之一,杜甫40岁之前写的诗几乎全部失传,张若虚一生只留下两首诗,金昌绪只留下一首,还有一位叫苏麟的诗人,只留下半首。
  在曾经浩瀚的诗词苍穹,这些不过是云霄里的一根羽毛。

0 2
  今天每读到一首古诗词,我都觉得无比庆幸。
  仅这留下的万千分之一的诗词,在历朝的文化摧残、焚书之火中传到今天,也不知靠了多少人的传承。闭上眼睛,还有那么多如珠玉琳琅的好诗词,在历史里如风中烟尘一样消散,永远地遗失了时间里,连一丝灰烬都不曾留下。
  古时候没有传播媒介,诗人想把诗广泛流传出去,最好的方式就是搭载“歌”的形式,让人唱出去。今天摆在文学殿堂里的唐诗宋词,其实在过去只是歌女们的歌词而已。唐朝年间,边塞诗最杰出的几位,王之涣、王昌龄、高适三人,就曾旗亭赌唱,见歌姬鼓歌曼舞,就坐在一旁打赌,谁的诗歌被唱得最多谁就算赢。
  不要小看唱诗,如果不是将诗词变成歌词唱出去,我们今天留下的诗词,极可能还要打一半的折扣。八十年代,邓丽君出专辑《淡淡幽情》,将12首唐诗宋词谱曲重唱,还有这样的“唱诗”遗风。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媒介。过去的诗词以歌为媒介,就像蒲公英靠风播种一样,再好的种子,也要靠一点的运气才能播散成功。但在今天的时代,媒介已经变了互联网、手机、电子书、短视频,一首诗词弹指之间就可以传播给近10亿网民。
  这几年来,古诗词的大热,多跟短视频有关。比如抖音里的戴建业教授,本来是华中师范的大学教授,在和学生讲解古诗词时,完全颠覆照本宣科的讲法,一口地道的湖北麻城方音,配上辛辣风趣、狂放潇洒的解说,大受学生欢迎。比如他讲李白:
“李白是唐朝文人中最自我感觉良好的,他好到什么程度?他认为自己身上有仙气。”结果话锋一转,“除了坐到牢里那几天。”学生一阵笑,他接着补刀,“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政治才干,在40岁那年接到了唐玄宗的诏书召他进京。哇!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一看这德行就知道当不了官。”
戴建业讲诗词
  他讲杜甫:“大家一直觉得李白狂,而杜甫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其实你错了,杜甫也一样狂。他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我原以为是他写别人的,上大学后我大吃一惊,原来他是在说自己。”
  这些像脱口秀一般的诗词课,被学生上传到抖音之后,一条曾在一周内就获得了超过3000万次的播放,100多万次的点赞。现今戴建业教授已经有了540多万的粉丝,不少学生还经常私信向他催更,“戴爷爷,我现在都不打游戏了,一有空就刷您的讲课视频,上瘾啊!”
  还有北京师范大学的康震教授,擅长以专业性的研究为基础,普及性的解读诗词。比如他讲“唐诗和宋诗的区别是什么?”这个学术性的话题,举例道:
  唐朝李白登庐山写“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几百年后苏轼登上了庐山,则写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很显然,李白的诗让我们激动,甚至冲动,恨不能当天晚上买张机票就飞庐山。苏轼的诗不可能让你太激动,会让你静静思考一下去庐山的重大哲学意义是什么?
  他由此引出结论“唐诗注重写感情,重情志。宋诗偏重讲道理,重理趣。”这种深入浅出的讲解,将专业性和通俗性很好的融合,在抖音大受欢迎。在康震首次进入抖音直播间,观看人数就达30多万人,并一举冲入抖音热榜前三名。在直播间,他以古典诗词与现代人的生活相结合,开脑洞畅聊:
  “如果古代就有抖音,我相信,李白等这批诗人会第一个将他们的诗词入驻抖音,因为每个诗人,都希望自己的诗词能够广为流传。几千年过去了,变化的是流传的媒介,不变的是永恒的流传。”
  像这样发散式、接地气的诗词分享,不再是以让学生死记硬背为目标,而是让学生在鲜活讲解的引导下,真正热爱上诗词、感受到诗词的魅力。
康震(左)抖音直播

0 3
  我常想诗是什么?诗其实就是语言的寺庙。
  我也想起叶嘉莹先生曾说的“中国古典诗词,这么好的东西不讲,我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青年。”但叶嘉莹先生已经97岁高龄了,像她奔波一辈子,一灯相照,讲的诗词又能有多少人能听到呢。
  一个时代诗的辉煌,如大唐盛世,自陈子昂登幽州台,见天地之悠悠,下来之后,迎面而来的是初唐四杰、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等等,一个众星闪耀的群像诞生。诗词文化的灿烂来自于一群人,诗词文化的传播同样需要一群人。
  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教授,入驻在抖音讲授古诗词,形成一个文化普及的群像,三尺讲台在短视频上得到了无限的延伸。除了戴建业教授、康震教授,此外还有蒙曼教授在抖音上讲授历史文化、孟琢教授在抖音上讲授四书五经等等。
  越来越多的学生,也在抖音上上文化课,接受古诗词等古典文化的启蒙和教育,通过寓教于乐的方式热爱上这些传统文化,从中汲取到古典之美和精神力量。不少学生感慨“要有这样的语文老师讲诗词,想记不住都难”、“从来没想到原来听课还能比听郭德纲的相声还过瘾”、“我感觉重新刷新了对‘上课’这件事的理解”……
  不断繁荣的文化知识视频,也是短视频时代的一个缩影。过去我们对技术有一个成见,觉得它是一个工具,而缺乏文化属性。但其实技术本身一旦使用,它自己会生发出一些承载力,这个承载力既可以挤压文化属性,也可以普及文化属性。
  我们诗词的文脉,从龟壳、竹简,到纸质印刷、电视媒体,再到今天的手机、短视频,不断在变化。能沉淀下来,正是有一代代的传灯人才传承至今,生生不息。
  对于未来的人来说,我们何尝不会成为古人。我们今日的普及,也会成为多年以后他们眼里的传承。
图片7
  我以前到武汉,看过一片野荷塘。据说是有人挖掘汉朝的古墓,挖出来一些汉朝的莲子。令人称奇的是,经过人们的培育,这些已在地下沉睡千年的古莲子,它们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甚至长成一片野荷塘。
  我想文化就像这片荷塘。千年以后,只要有一颗莲子留下来,有人把它培养,就能再度开花结子。只要中国古典文化的种子不死,那么就会有人把这颗种子孕育出古远的诗情,对精神萎缩的生活,进行一种及时的拯救。
  过去40年,社会是一个做大蛋糕的过程,不断膨胀,让每个人内在的精神空间被挤压,培养很多的空心人,大家外表精致,但是内心一蓬败草。
  但我仍相信,只要仍有一颗文化的莲子,即便在互联网时代,每个人的心里仍可以开出一片充满古意的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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